一群成年男人塞进黑色的车,一去不回。
——大哥,可以陪我一起睡吗?
那时候年纪相当小,听我这样说,大哥便意外轻松地答应了。
我的生日在夏天,夏日融融的暖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少年脸上,勾勒金色模糊的光影,他坐在我身旁,稍微弯下腰,用手轻轻揉我的脑袋,说,「铃奈真胆小。」
就当做生日礼物好了,一起睡吧。
他于是常常和我睡在一起。
少年的清瘦身体,总是有些凉的体温,搭在腰上、将我抱进怀里的手臂。
……我非常喜欢大哥。
那或许是眷恋,或许是模模糊糊的「喜欢」,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憧憬。
升入大学后,大哥变得繁忙起来。
刚巧父亲检测出病症…倒不是绝症,以家中财力能相当轻松的疗愈,是什么要避免操劳的病,他便起了要即将成年的兄长接受事务的心思。
……说实话,我甚至搞不懂父亲和大哥在操劳什么。杉田家相当有钱,单看所持股份、哪怕只做甩手掌柜,定期拿分红都能赚上常人一生都见不到的钱——尽管大多与我无关——可他们总是不知餍足,想要扩大影响、收购、垄断、用尽一切手段。
自那时起,接受家中业务的兄长看起来总是很累。
每每归家,总是匆匆到我的房间,抱着我、睡得很沉。
与此同时,公司内部、董事与高层对他的评价水涨船高,继承权早已没有悬念。
只是,大哥仍然很焦虑。
他常对我说,自己的能力并不足以接受这份庞大的产业,不明白那些人到底看中他哪里,连他的母亲、杉田夫人,都不停逼迫他。
「……女人结了婚,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吧,」大哥倚在沙发,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她原本那么讨厌父亲……现在,已经多久没弹过琴呢?」
「夫人一定是担心大哥吧。」
「……那就是我和父亲一起,把她毁掉了。」
杉田夫人的梦想、爱好还有人生,全部被孩子和丈夫夺走了。
这或许是她自愿的。
但是、她的孩子并不希望接受这种自愿。
「爱总是很沉重呀。」
「……」大哥一言不发,睁开眼睛,视线静静望过来。
他那时已经成年,而我正上高中。
初夏时分,他坐在我们多次依偎玩耍的桌边,任由侧脸映上晃眼的金黄日光,视线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
「铃奈,」总是很凉的指尖慢慢触碰我的脸颊,他轻声说,「我要结婚了。」
我看着他,眼前晃着金色的日光。
青年眸中映出妹妹染成浅色的瞳孔。
空气中悬浮金色寂静的浮尘。
漫长而无边际的金色的沉默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就,恭喜您。」
不久之后,银宫家的大小姐便与他订了婚。
那天刚巧是我的生日。
无关紧要的日子而已。
订婚宴结束,我回到房间,看见青年坐在以往辅导作业的位置,一言不发望着桌上我们的合影。
女孩在照片中渐渐长大,而少年变得愈发冷淡。
酒的味道弥漫开来。
产自家族酒庄,他最喜欢这个味道,我曾听他说过,每次想着浅酌一杯、都忍不住喝多。
那晚他大概喝得格外多。
我坐到平常完成功课的位置,对他说「恭喜订婚」。
大哥却只是看着我,「……铃奈。」
护眼灯工作模式的光是冷白色,打在他的脸上,像一张苍白俊俏的面具。
不知道是谁先主动。
我的房间常年沐浴在木香里,父亲有段时间爱玩沉香木,从外国运了一批品质极高的伽罗,沉香似乎要焚烧产香,伽罗却常温便能散发幽香,父亲起初很感兴趣,可惜玩了没两天就腻了,要杉田夫人拿去分掉,大哥于是自作主张,把最大的、群鹿聚林的香木给了我。
伽罗传来幽幽的、泛苦的香气。
长发散在浅蓝床单,我微微偏头,越过撑在脸侧的手臂,看见桌上匠人手工雕刻的香木。
大哥撑在我的身上,发出压抑的喘息,我转过眼,与他对视。
冷漠高傲的神色、常常紧抿的薄唇,遗传自父亲、却不显风流的桃花眼,大概银宫小姐正是喜欢这张眉眼相当标致的脸吧。
血缘关系的兄长,倾身低头,将发凉的、轻如浮羽的吻落在我的唇畔。
并没有…触碰嘴唇。
……我最喜欢的大哥,是个懦弱的人。
他总是放弃掉很多东西。
自由。爱好。婚姻。爱情。
那些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明明不想舍弃,却要决绝地、像他的母亲一样,自愿放弃。
可是,就像杉田夫人一样,他又想过我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