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镇最大的酒楼,大堂里有穿着长衫的男人们,边喝着酒边聊天。
大部分桌子上都没什么下酒菜,只有一盘子花生米和煮毛豆,但这并不妨碍桌前的男人们指点江山,仿佛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吹嘘着自己的见识。
四小子不是从平锦市回来吗?那里的日子真不太平,听说好几个有钱人想搬到咱们镇子呢。
怪不得梧桐巷里,有好几家的房子开始修整呢,原来是有人要搬过来。
啧,咱们小镇也不是说不好,可平锦市可是大城市啊!一个胖子神气活现地说,那平锦市可是有电车和电影院的,听说还有歌舞厅呢咱们小镇有啥啊?除了个怡红院还有点意思,就和那穷乡僻壤差不多!
说到怡红院,一块儿喝酒的男人猥琐地对视一眼,话题立刻偏了,什么牡丹娇艳、芍药清纯、玫瑰美丽
若是他们有钱,能将她们全包下来云云。
好一会儿,话题才拐回来。
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难处,有钱人都被搜刮得受不住,今儿来一批兵要钱,明天来一批货物要物,再有钱也经不过这么造啊。
还是咱们小镇舒坦,前面有几座大山挡着,想来搜刮的都嫌腿酸。
有道理,那些乱兵是打不过来的。
其实是懒得打。
山路难走,崎岖不平,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只能走水路,偏那双溪河说是河,其实就比溪大不了多少,它的河床低,大点的船都进不来,也就榴花镇这点油水,实在是划不来。
就在这时,酒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黄稳婆,快点,我家夫人快生了。
一阵热闹哄哄的。
楼上的客人都探头出去张望。咦,这是罗家的人吧?可是那罗夫人要生了?这是第几胎了?
第四胎,该不会又是个闺女吧?
旁边马上有人道:嘘,小声点,别让罗家人听到!
榴花镇的罗家给人的印象,除了富贵,就是那一连串的闺女。
罗老太太成天哀声怨气,骂声不绝,咒骂儿媳妇是只不生蛋的母鸡。
在罗老太太看来,没生儿子就等于生不下蛋的母鸡。
罗家。
产房里,罗夫人徐氏的嘴唇都要咬出血来,她死死地抓着枕头,按照稳婆说的吐气和吸气。
疼痛让她的意识变得昏沉,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一定会为家明生下儿子的!
只要她生下儿子,婆婆就不会成天责骂她,丈夫也会收心,不再去惦记怡红院的狐狸精。
只要有儿子,婆婆相公都会对她好的。
她知道相公天天去怡红院是因为心里苦,他不能面对生不出儿子的痛苦,才会流连在酒色之中。
等她生下儿子,丈夫一点回心转意,愿意回家守着他们这个小家,就如同刚成亲时那般。
黄稳婆看着床上的产妇,眼里露出同情之色。
这些有钱人也有同样的烦恼,她们生不出儿子,就要被世人责骂。
女人到哪都是苦,作为稳婆,她见过太多生下女儿后就被婆婆和丈夫轮流指着鼻子骂的产妇,过分点的,那些刚生下来的闺女都不给你看一眼,直接溺死。
屋子外,五岁的三丫咬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头,担心地探着头。
她小声地嘀咕着:娘一直在喊疼呢,她没事吧?
可是阿奶不让她进来,她很想去看看娘亲怎么样了
三丫!
一道声音响起,三丫转头,就见姐姐大丫急匆匆地跑过来。
三丫,你怎么跑这边来了。十岁的大丫已经懂事,她走过来抱住妹妹,不是让你去和二丫玩吗?快过来!
三丫被姐姐抱着,只能扭头看着产房,满脸担忧之色。
厨房里,七岁的二丫正在烧水。
看到大姐抱着三丫进来,二丫顿时有些自责。
厨房很闷热,刚才三丫实在坐不住,她就给妹妹一个烤红薯,让她出去吃,只是没想到妹妹竟然会去找娘。
三丫说:大姐,二姐,三丫想跟娘一起吃。
她举起手里的烤红薯,红薯皮烤得有点焦,她的手指头都变黑了,又用脏兮兮的手又往脸上抓,导致小脸上也是一条条黑的灰的痕迹。
你自个吃吧。大丫心不在焉地说,娘正在生弟弟呢。
她的年纪最大,懂得的事情也很多。
她知道,若是母亲生不出儿子,对于这个家、对于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等再过几年,她就要相看人家,届时等她嫁出去,娘家没有弟弟,她定会被瞧不起,被婆家欺负时,都没人为她撑腰。
二丫呆呆地看着妹妹脸上的脏污,越看手越痒。
她们奶说,看到脏的地方就要清扫,看到妹妹的脸脏了要擦。
二丫慢吞吞地掏出手帕,一点点地擦去三丫脸上的黑灰,哪知却越擦越脏,都擦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