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少女的鲜血很快在地上蜿蜒出一道殷红的小溪,赏花的人群顿时尖叫四散开来,清淡的花香染上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可是那枪声竟是再也没有响起过。山路对面,一片灿烂的大好春光里,俊秀的青年垂下眸子看着死去的恋人,好似被时间凝固在了此刻。许久,他“扑哧”一声丢掉手中的鲜花,一步一步地折身下山。他起初走得很慢,脚上的软皮鞋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是沉重的鼓点。尔后路过那两颗脏兮兮的青团后,突然越走越快,越来越快,几乎要小跑起来,额际的发丝迎风吹起,新鲜的春风从脖颈灌入衬衣,饱胀得好似一朵花。山脚下,耐心等待的司机正在车上昏昏欲睡,车门就在这时被人暴力打开。他吓了一跳,后视镜中向来温文尔雅的大少爷喘着粗气,厉声道:“开车!”司机立刻打满方向盘,车轮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加足马力绝尘而去。从郊区开车到青砖楼,平日里满打满算也得一个时辰。司机察觉到情况不对,一路舍得踩油门,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就把人送了回去。郁颂一下车便目的明确地往二楼走,一路走到目若无人地走到郁唐的办公室,这才停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最后几分克制,敲了叁下门。“进来。”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的亲胞弟正坐在书桌前,像往常一样处理军务,听到动静后他抬起头,笑了笑:“她死了?”郁颂“嗯”了一声,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节哀顺变。”短暂的沉默后,钢笔书写的沙沙声再次响起。他竟然如此若无其事地继续回起信来。郁颂顿时感到一股冷意蔓延至四肢百骸,面前至亲的胞弟,第一次展现出如此冷酷无情的模样。他忍不住凑近了一步,低声问:“就这些?”“不然呢?节哀顺变已经够了,别的话,我恐怕说不出口。”淑子的死状再次浮现在眼前,那么年轻的少女,捧着花羞赧地吹垂头嗅闻的少女,竟活生生在自己面前被杀死了,他一句‘节哀顺变’就能抵消恋人的一条性命吗?难道因为她是东郢人,就活该因为爱上了郁家的人而惨死吗?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先行一步。他重重拍了拍实木书桌,“嗡”地轰鸣声刺入耳畔,宛如一声压抑的咆哮。郁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兄长,那双温和的眼睛此时含着泪意,直直地盯着他。“郁唐,你如今是国府的司令官身居高职,淑子是东郢人和我交往弊大于利,这一点我毫无异议。但是淑子她只有十八岁!她那么年轻,清清白白,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为何要替那些作孽的人偿命?!”“清清白白?”郁唐冷笑一声,从抽屉中掏出一张东郢报纸,拍在了桌上。上面有一张照片——穿着东郢和服的少女站在一个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身侧,二人面貌相似,看着像是父女。“佐藤淑子,其父是佐藤裕司乃东郢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佐藤会社的社长。自从东部沦陷后随父亲一同前往莘城,目前暂住在东郢租界洋楼,”郁唐缓缓道:“兄长,照片上的这位千金,你可眼熟?”郁颂愣了愣,抓起报纸仔细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是淑子没错,她也曾透露过家境殷实也没错,但是淑子为何摇身一变成了佐藤家的女儿呢?“佐藤家和你们银行来往密切,你们内部的内鬼帮助他们走了好几笔钱,最后这几笔钱打到了一个烟火爆竹厂子里。但是好巧不巧,这爆竹厂前年也被佐藤家盘了下来,自此直接关门大吉。直到数日前,我们才知道那是个私自改造过的弹药仓库,他们为莘城一个多月前的爆炸案提供了货源,又买通了地痞流氓,”郁唐一字一顿道:“往闹市区投了四颗炸弹,死了一百二十五名莘城百姓。”
“啪嗒”一声,报纸从郁颂的手中滑落,跌落在地。男人愣在当场,脑海嗡鸣,不知所措。他向来精明,但也只是用在生意场上,对付的不过是油嘴滑舌的生意人,何曾想过涉足到如此机要的深水域。但是一百二十五条人命啊——那个晚上莘城宛如人间炼狱,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直至今日被炸毁的街道依旧没有完全修复,死去的无辜的人再也回不来。淑子是无辜的吗?她那么单纯,那么温柔,爱自己爱的如此挚诚。可是如今一想,她身上昂贵的连衣裙,手提的珍珠手编包,似乎都有几分血腥味,是她那心狠手辣的父亲、是莘城人用血肉民膏滋养起来的温室娇花。“这些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郁颂喃喃道:“为何不早些说?既然她最终都要死,或许我可以让她憎恨我,离弃我,断得干干净净再上路。”而不是拿着他送她的花,一脚踏入他编织的死局之中,在最幸福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丢掉性命。郁唐看着他被泪水浸润的眼睛,沉默着看了眼窗外。窗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好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如此宽阔而又自由的天地,偏偏这屋子里的人无福消受。许久,他缓缓道:“因为我相信,就算兄长你不知道真相,也会为了郁家杀了她。”话音落地的瞬间,一滴眼泪从郁颂眼角砸了下来,直直坠在地上。他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肩膀颤抖着,别过脸去。郁唐说得对。他的确杀了她,纵使买了她最爱的花,纵使看到人群中安排好的杀手掏出手枪无声无息地对准了买好青团的她,他也没有哪怕一刻伸手去阻止。即使她不是佐藤的女儿,她也必死无疑。在这个时候,情情爱爱又算得了什么?